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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發佈時間:2012年04月19日 13:52:49    作者:今何在    人氣:2559    進入討論區

    唐玄奘回到了小屋。

    那條魚還在缸裡。

    「地上怎這濕,定是你又淘氣!」玄奘笑著對小白龍說。

    小白龍擺擺尾巴笑了,她發現她竟甘願作一條魚,只要能留在他的身邊。

    自從玄奘與天楊一戰,又拒絕了法明的授業之後,他在寺院內好像越來越孤獨了,所有僧人見了他都怪怪的笑笑,法明也不再理他,講經也再無人叫他。當眾人在大殿內吟誦時,玄奘便一個人在空曠的廣場上掃落葉,把每一片枯葉又放回樹根旁。要不就是一個人躺在地上,別人以為他在睡覺,其實小白龍知道他在看天,一看就是一個多時辰。晚上,他回到一個人住的雜物破屋,點上微弱的油燈寫著些什麼。他越來越沉默,越來越少和小白龍和花草說話,他那天空般明朗的笑容漸漸消失了,隨著時間的流浙,一種東西漸漸爬上了他的眉間,他不再掃落葉,也不再看天,他只是整天坐在那想啊想。

    他很苦惱,小白龍想,他定有想不通的東西,可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,她和他共處這麼久,反而越來越不能瞭解他的內心,人心裡究竟有什麼?小白龍發誓一定要弄個明白。有時他在燈下寫字,她在水缸裡亂蹦,以前玄奘都會對她笑笑,但現在,他理也不理了。

    他也不提送她回家的事,她也不想他提。

    那一天,幾個僧人坐下樹下談論。

    一個叫玄生的說:「我看這佛,如庭前大樹,千枝萬葉,不離其根。」

    另一叫玄淇的道:「我也有一比,我看這佛,如院中古井,時時照之,自省我心。」

    四周眾僧皆道:「二位師兄所言妙極,真顯佛法要義。」

    那二人頗有得意之色,卻見玄奘一邊獨坐,不理不睬。

    玄淇叫道:「玄奘,我們所言,你以為如何呀?」

    玄奘頭也不回,笑道:「若是我時,便砍了那樹,填了那井,讓你們死了這心!」

    玄生玄淇均跳起來:「好狠的和尚,看不得我們得奧義麼?」

    玄奘大笑道:「若是真得奧義,何來樹與井?」

    「哼!那你倒說佛是什麼?」

    「有佛麼,在哪兒?你抓一個來我看!」玄奘說。

    「俗物!佛在心中,如何抓得。」

    「佛在心中,你說它作甚?不如放屁!」

    玄淇大怒,罵道:「你這業畜!口出混言,玷辱佛法!怪不得佛祖要讓你江上飄來,姓名也不知,父母也不識!」

    此言一出,只見玄奘臉色大變,竟如紙一般白。

    玄淇自知失言,眾人見勢皆散。

    廣場上只剩玄奘一人。

    風把幾片枯葉吹到他腳邊,天邊一隻孤雁悲鳴幾聲,驚起西天如血夕陽。

    「何人……何人生我?生我又為何?」玄奘喃喃道,「既帶我來,又不指我路……為何,為何啊!」

    他抬頭高聲問天,蒼天默默,唯有一滴淚滑落嘴邊。

    玄奘回到了小屋,小白龍正在屋裡偷翻他的書卷,見他來,忙一轉身化成水缸中的鯉魚。

    玄奘在屋中愣了半晌,忽開始收拾東西。

    小白龍看著他打了一個包袱,又來到水缸邊。

    「走吧,我送你回家。」玄奘說。

    玄奘要離寺,法明也無法阻他,只歎道:「你天生孤苦,以後要將佛祖長掛心頭,以求時時保佑才是。」

    「師父,我一直在想,天下萬物,皆來於空,可這眾生愛癡,從何處來?天下萬物,又終歸於空,那人來到塵世浮沉,為的又是什麼?」

    「這……其實為師老實與你講,若是能說的明白時,也就不用為師這多年苦修了。」

    「師父,告辭了,弟子要去走一段長路。」

    法明道:「為師明白你的心思,多保重。」

    當下唱偈一首:道法法不可道,問心心無可問,悟者便成天地,空來自在其中。

    「弟子謹記在心。」

    玄奘向法明長老再拜三次,起身捧著裝著金色鯉魚的缽盂,轉頭而去了。

    其時天地肅穆,無邊落葉蕭蕭而下,風聲,草木瑟瑟聲,潮聲,鳥鳴聲,天地間彷彿突然充滿了各種聲音,彷彿有無數個聲音正在說話,細一聽,卻又什麼也沒有。

    一次偉大的遠行,就此拉開序幕。

    大江邊玄奘捧著缽盂,說道:「當年,我就是從這裡來的。」

    江上白霧瀰漫,疾風捲起他的衣裳,他好像在對小白龍說,又好像在對自己說。

    「萬物生成皆神聖,一草一木總關情,你也有你的家,你的自在,我不能再留住你,你去吧。」

    他把金色鯉魚放入江中,那魚打了幾個盤旋,卻不離去。

    「你也是有情誼的麼?我心領了,去吧。」玄奘說。

    小白龍忽然覺得自己要哭了,這些天她沒說一句話,只是聽和尚說,看和尚讀書,掃地,看和尚思索時緊鎖的眉頭,看和尚入睡時平和的面容。她覺得她已離不開這些,龍宮裡沒有這樣一個人,萬里東海沒有這樣一個人,茫茫塵世也只有一個這樣的人。

    她真的要這樣與他離別?

    「相遇皆是緣,緣盡莫強求,我要去天邊,你又跟不得我,去吧。」和尚在勸她。

    小白龍忽然有種衝動,他要現出真身,告訴和尚這一切,然後陪他一起走遍天涯。

   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,她一擺頭,向出海口游去了。

    水中,一顆晶瑩的珍珠緩緩沉入江底。

    一切都會消逝,能留下的只有記憶。而記憶是實在還是虛幻?它摸不著看不到,但它卻又是那樣沉重的銘刻在心。

    這樣想著的也許是小白龍,也許是豬八戒,也許是阿瑤,也許是每一個人。當小白龍在鷹愁澗底感覺著水在無聲的極緩的流動,她知道那是時間在逝去。但她的回憶卻永遠鮮艷,一切都彷彿是許久以前。

    「海水是紅的,龍宮是暗的,我拋棄了身體,拋棄了血肉,這樣天帝就什麼也得不到。

    「他所要的,我全都拋棄,只剩下我的潔靜靈魂,給我所愛的人。」

    奇怪當寶劍在頸上抹過,那一刻的思維卻分外明晰的被記憶。小白龍看著自己的血慢慢在海水中美麗的化開,看見父親震顫而老淚縱橫的臉。沒有聲音,沒有疼痛,只有那一瞬的念頭:「原來一生一世那麼短暫,原來當你發現所愛的,就應該不顧一切的去追求。因為生命隨時都會終止,命運是大海,當你能夠暢遊時,你就要縱情游向你的所愛,因為你不知道狂流什麼會到來,捲走一切希望與夢想。」

    小白龍銜著定顏珠,逆向海流,向著那遙遠海面上晃動的光亮,游去,游去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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